像是责怪,但更像是有些委屈。换了常服的许扶青相较于朝服少了威严和疏离,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儒雅和少年气。当初瞧上一眼心都会滚烫泛滥的面容诡异的陌生,我麻木地欠了欠身子,垂下眉眼,「妾一时忘了时辰,还请侯爷谅解。」许扶青原本温和的瞳孔一顿,有些不可置信,仅一瞬,他侧脸深吸一口气,堪堪掩盖了其中的情绪。也是,从前我巴不得时时同他待在一处,哪怕他嫌我讲的事儿总是枯燥乏味,我亦是不屈不挠地贴着。...
许扶青袭了侯位,又重回了朝堂,他开始变得忙碌,过着墨守成规的日子,像是无法开怀,却又总挂着恰到好处的浅笑。
连着圆房那日,他也克制得极好,替我擦拭泪痕,用修长的手指替我理顺发丝,眼底一闪而过的迷乱也只是一闪而过。
总觉得日子长了,他会放下过往,可也只是我觉得罢了。
那日他与同僚喝得酩酊大醉被送回候府,红着眼睛将我抱在怀中,叫了一个不属于我的名字。
「宁遙。」
这两个字像无数根锐利的刺,将我的心扎得鲜血淋漓。
我本以为,我不在意的。
不在意他爱的是别人,不在意他心心念念的是别人。
他刻意回避关于宁遙的一切,我也心照不宣的不去触及,可这到底是无法抹去的存在。
我总劝自己无须在意,可当在书房中又翻出那个名字的时候,费尽心思铸造的堡垒轰然坍塌。
许扶青平日回府后总爱待在书房不许人打扰,想来在寂静无人之时,他一遍又一遍书写着宁遙的名字。
这般沉重的思念,抚平一张又一张被揉皱得宣纸时我竟也感受到了些许。
我和这侯府如同一座宏伟的牢笼,将他的心和肉体禁锢,压得他喘不过气,只有想起那个明艳,无拘无束总是带着张扬笑意的女子,才稍稍觉得快活吧。
许扶青回来时瞧着案台上齐整的宣纸,波澜不惊地道了一句。
「烧掉吧。」
随后又看向我,「往后这些我会让人收拾。」
我远远瞧着,懂了他的意思,这书房我怕是不能再来。
退出房门,我方才回道,「好。」
许扶青无奈叹了一声,想要再说什么,却又不知从何说起。
后来,京都再也没有宁遙的消息,连着当初畅销一时的话本也寻不到踪影,可我知道,一切并没有随着这些一起消失。
……
一如往日送许扶青上朝后,我亲自做了些吃食带去别院,张迈一早便差人前来送信,我养的狗儿病了。
把狗儿捡回来那日,是我头一回独自去东宫参加宴席,回来的路上下起了大雨,一只巴掌大的小狗崽子蜷缩在路边,冻得瑟瑟发抖却是一句也没叫唤,我忽然生了怜悯之心,下车把它抱进了怀里。
好似感受到温暖,它终于嗷嗷呜呜地叫了起来,委屈又无助,我心疼得直掉眼泪,再也舍不得丢下它。
许扶青回来后,狗儿便被送去了别院,因为他不喜欢,只有平日闲来无事我才得空去瞧它。
灰黑色的大狗一身厚实,每次见我来总是哼哼唧唧闹个不停,悦芽被它闹得怕了,唯有张迈制得住些。
陪着它在院中玩了许久,直到府里派了人来问,才发现已过了用晚饭的时辰。
每日此时我早就在府中陪许扶青用了饭,又拉着他在院里散食,讲着那些日复一日枯燥之事。
他从不寻我的,今日也算破天荒。
嘱咐了几句张迈,我又匆匆回了候府。
下了马车,侯府大门意外站着一道身姿颀长的身影,负手而立,腰背挺直,朦胧的天光打在他的侧脸上,有种说不明的惊艳。 我恍然发现,已经许久没再对许扶青的事情上心,那些过往仿佛一瞬间成了无法横跨的鸿沟,他明明依旧淡薄,甚至回到了京都,按照规则成为我的夫婿,与我相敬如宾,偶尔还会给予我温柔,可我却忽然之间无法忽视那些去小心翼翼地讨好他。 就好似一朝一夕之间恍然大悟,终于明白这不值得,也终于知道这是错的。 走近了些,他紧绷的眉目方施展开来。 「夫人今日没陪我用饭。」 像是责怪,但更像是有些委屈。 换了常服的许扶青相较于朝服少了威严和疏离,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儒雅和少年气。 当初瞧上一眼心都会滚烫泛滥的面容诡异的陌生,我麻木地欠了欠身子,垂下眉眼,「妾一时忘了时辰,还请侯爷谅解。」 许扶青原本温和的瞳孔一顿,有些不可置信,仅一瞬,他侧脸深吸一口气,堪堪掩盖了其中的情绪。 也是,从前我巴不得时时同他待在一处,哪怕他嫌我讲的事儿总是枯燥乏味,我亦是不屈不挠地贴着。 事事顺着他,事事以他为先,从来都是我等他,我寻他。 他没再开口,抬手牵着我往里走,我下意识想抽开,最终却没动。 他近日好像有些过于热情了,又或许是因为我不再热情,倒显得他热情起来。 进了屋,桌上的吃食尚泛着热气,抬眼去看,许扶青眉眼添了几分落寞。 「你没吃?」 我忍不住问。 他微微颔首,与我对视道,「夫人也没吃吧,一道吃。」 一时无言,他好像是特意在等我。 那两年他东奔西跑,总是不记得好好吃饭落了胃疾,我忧心他落下病根,这几年寻医问药替他养着,可不能又犯了病。 拉着他入座,差人前来伺候,我又忍不住叮嘱,「往后就算妾不在,侯爷也要好生吃饭。」 他却被踩着尾巴一样站起来拉住我,拧着眉问,「你去哪?」 我定定望着他,平静的心泛起一阵转瞬即逝的波澜。 「妾哪里都不去。」 我给了他想要的答案,他这才偃旗息鼓坐了下来。 之前我总会寻些家常同他说话,今日却觉得说上一个字都疲惫,没了我的闲言碎语,饭桌上静得出奇。 好似不习惯这样的安静,夹了一块糖醋鲤鱼至我碗中,许扶青道。 「换了新厨子,你尝尝可还合胃口?」 我望着碗中的鲤鱼略微出神,其实我不爱吃鱼。 我是个嫌麻烦的,不爱挑刺,连着不爱吃鱼,但许扶青不知道。 十四岁那年我随阿爹来候府拜访,性子素来胆小的我在饭桌上不敢夹菜,饿了半日,也只敢小口吃着干饭。 阿爹忙着同老侯爷嘘寒问暖没发现我的不安,只有许扶青忽然夹了一块糖醋鲤鱼放到我碗中,我愣了许久,抬眼和他四目相对。 意气风发的俊美少年眉眼舒展,宽慰似地冲我笑了笑。 我低下头,脸颊火烤一般灼热,听见他道,「不喜欢吗?」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就摇了头,用着细若蚊蝇的声音回他。 「……喜欢。」 又想起我同他早就定了亲事,更加不敢再抬头。 之后碗中的每样菜都出自他手,我一声不吭吃了个干净,连着阿爹都忍不住频频回头。 情窦初开的心动,便是那时吧。 我忽感疲惫,放下碗筷没有去吃那块鱼肉。 许扶青不明所以,抿着唇蹙眉看我,这是我头一回不顺着他,我竟有些隐约的期待,期待他生气同我吵一架。 可他却温声道,「夫人累了便早些去歇着吧,我还有些事要忙,晚点过去。」 和预想中的不同,我抬眸望着他,也是,他素来如此,唯有那个人才能让他生出不同的情绪。 静默片刻,我起身离开。